街道上各种车辆驶过的声音,开门声,泼水声,附近谁家小儿的哭声和母亲的骂声,金属物器跌到水泥地上的声音,还有谁家店里飘来的饭香肉香和厕所里的尿骚味,充分说明这个城市正在起床穿衣准备刷牙漱口
/> 太阳落山之后 来济南的第四天,我到底去逛街了
这既是一切外地人来到陌生城市的固定模式,又像是另一个“我”对我恶意的安排
我似乎倾向于后者,这几乎就是说,稍后将在市区闲逛的家伙,并不是他的本意?这太荒唐了
不过,在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,我还是为自己找了个蛮不错的理由——去买一本杂志
被我招至眼前的出租司机,估计是全济南市最帅的小伙子,这让我很高兴,像是看到自己二十年前的影子
他问我去哪儿?我说随便,开过18个马路橛子就行
小伙子很惊异地看着我,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
我乐了,说走吧,我帮你数着
其实,司机的诧异是可以理解的,他自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迷信“18”这个数字,比如,我18岁参加革命,18岁谈恋爱,18岁死了父亲,连我买的股票也是000618、600018之类的
不过这都不重要了,小伙子和我一样会识数,第18个红绿灯过后,他毫不犹豫地将车停了下来
如我所料,此处是非常繁华的地段
带着这种中了彩票的感觉,我顺着一条稍有坡度的街面往南逛去,其间不断地遇到书报亭,每每问及一本名为《作品与争鸣》的杂志,他们的回答总是令我失望,及至一个胖丫头再次向我摇头时,我已搞不清究竟是失望还是满意了
沉吟间,旁边一位卖花的中年男人引起我的注意
我端详了他好大一阵,他皮肤白净,头发也梳得整齐,脸上没有一根胡须,显得十分的富态;他身边有一辆精巧的童车,上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儿,仅我认识的就有玫瑰、菊花和满天星
他一手轻扶车把,一手拿着晚报,一付很认真的样子;总之,这人怎么瞅都不像个生意人,这让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印象中的“卖花姑娘”与他区别开来
后来,我胡乱拣了两份报纸便拐向了另一条街
在这条街的街口,有一个书吧(这对我来说绝对是新鲜玩意儿)
书吧的门面很高雅,有几行含有广告性质的字儿,门口还坐着一位很妖冶的年轻女子
我停了下来,抱着膀子,努力把头摆正
顺便说一句,我打小就站不直立,尤其是喜好歪着脑袋看东西,我娘说若送去当兵就好了,可我没参过军,因而落下这毛病
可能就因为这毛病,眼前的女子在看了我几眼后,便断定我不会是他的顾客了
这让我暗生一阵冷笑
因为她若热情些,我肯定会进去泡几个小时
当然,我进去后,是与人讨论问题还是独自看书就不得而知了,抑或与某个女人发生点故事也说不定
当我决定离开时,才看清路边的街牌——朝山街
我想,这的确是一条奇怪的街:不远处,有数名手持枪械、头戴钢盔的武警,他们穿着防弹背心,立在一辆“伊维克”汽车旁,一个个表情严峻,不时还用警惕的目光扫一眼路上的行人……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形,再次停下来时,我又摆出刚才在书吧前的姿势,不料,武警们却把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我
这时,我才看清那是一辆解款车,但我奇怪战士们为何用如此恶毒的眼神儿瞪着我,难道我像暴徒吗?暴徒至少该有枪吧,最好是一种能压满50发子弹的冲锋枪,如果我有这样一支枪,我会果敢地向他们射击,而这数名武警将死于非命,然后我会携带巨款,像燕子李三那样亡命天涯,——这一直是我所向往的理想生活
路灯、车灯、霓虹灯开始亮的时候,我随着人流穿越了那条号称济南市最“拽”的“泺源大街”
倘把走走停停汽车比做游来游去鱼儿,这条大街就是一条最神奇、最靓丽的河流了
这么多漂亮的鱼儿,居然没有一条属于我?这让站在河边的我想起我的鱼竿,我多么希望钓上几条,以便塞进我那比犹大还要贪婪的胃
可是,这些活不了几年的鱼儿,根本就无视我的存在,它们瞪着贼亮贼亮的眼睛,仓皇地向前游动,又停下,还未及看清,却又“唰唰”地远去、消失
这时,我才注意到这个“丁”字路口的女交警,正是由于她的存在,那些鱼儿才不至于像马蜂似的挤在一起
女交警站在马路中间,防护栏缺了一大截,冲着缺口处是一条南北路,每当她将手很端正地伸向西面,南北路上就会冲下另一群鱼儿,它们斜刺着,同样是慌里慌张,“唰唰”地远去、消失;及至女交警再一伸手,刚才停下的鱼儿们顿时又变成起跑线上的运动员——听到发令枪声——猛窜起来
30分钟内,这样的情形一直在有条不紊地重复,这让我不由得产生“这是一座非常有秩序的城市”的想法,那名女交警则功不可没
假如今年我20岁,我会像一切愚蠢的诗人那样放声高歌:嗨,美丽的马路天使,你赐予人们通往幸福的阳关大道
可我已经37岁了,我深深地知道若女交警不在,则会有男交警来站岗;即使是男交警不来,也会有其他的女交警来指挥那些鱼儿
但是37岁的我远比20岁的人邪恶,我盼着那名女交警犯病
据弗洛伊德的意见,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神经病患者
对此我深信不疑,我现在就急切地盼望女交警神经病突然发作,最好是一头撞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羊角疯
可惜又过了10分钟,她仍干得很带劲儿,姿势也越发漂亮起来,这让我失望极了
大约8点钟,我来到泉城广场
不断晃来晃去的光束,以及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光,将大半个广场照得如同白昼
不远处,一对男女在旁若无人的亲嘴儿,他们的脑袋紧凑在一起,时间久得比领导讲话的都要长,这简直是在向这广场乃至整座城市宣布:一切都微不足道,只有亲嘴儿最重要
这是我今晚看到的最美的一个画面
他们让我想起我的第一任女友,假如时光倒退19年,我一定会和这俩孩子进行一场亲嘴儿比赛…… 广场东边的石凳上,坐着一位奇怪的老人
他大约有60岁,穿一身至少洗了一千次的军装,戴着一顶没有扣子的八路军帽,那长长的帽檐下,露出一双只有旧式战斗影片里的战士才配拥有的眼神儿
他稳稳地盘着二郎腿,身体呈45度角左转,似在凝视着某处,石条凳上,还斜放着一根质地应该不错的拐杖
他左手夹一只香烟,却不吸,任袅袅的烟雾荡向夜空;右手则托着另一只胳膊的肘部,一并由翘起的腿关节支撑着
——实在话,艺术即直观!可惜我既不是画家,也不是摄影师,我只能静静地注目,而他那秤砣似的鼻子下的嘴巴更具特色,我一直很痛恨自己没长成这种嘴型:紧闭、微鼓,周围满是半寸长的胡须,像北京猿人似的呈“凸”字形
我很想与他交谈一番,并满怀希望他能及时发现我的意图,可直到他的香烟快要燃尽,他也未瞧我一眼
于是我顺着老人的目视方向看去,——却是一幅美女头像的巨型广告画
这不仅让我顿觉索然,近而还冒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受骗感,一时间我竟想扯掉他的军帽,饱以老拳
其实,人人都有暴力倾向,强烈与否、发作与否却是由各人的自控能力来决定的
我当然能控制自己的冲动,但我却控制不了这老人的思维
他在想什么,是像一切男人那样喜欢观赏漂亮的女人,还是对美女充满了欲望?我若问他,他会以诚相告吗?苏格拉底说,每个人都有强烈的非法的欲望(《理想国》第9卷),但这种个人的纯粹的意识活动,别人无从得知,所谓的真诚是相对的,这就好比世上没有绝对的“公正”,完全了解一个人的思想也无异痴人说梦
看来,他依然是慈祥的老大爷、依然是悠闲的观光客
以此类推,有人写文章劝大家“淡泊名利”、“修身养性”,而他本人却满脑子的金钱美女,而作为读者,又如何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呢?这不怪读者,某些人从来也永远没有坦露自己的真正的内心世界的胆量
当然,这一切是在没有被人发现以假设而提出的,有谁愿意将自己押上审判台,以便使我的假设当即兑现呢?没人肯这么干,连我也冒冷汗,人们又何必指望谁来充当本世纪的卢梭呢? 夜渐深了,但城市依然美丽,几乎所有的黑暗,都被人们理直气壮地赶走了……正如我不能总在阳光下活着一样,我也不能永远行走在不伦不类的夜幕里
饿着肚子,我回到了住处,闭上眼,才是一个“纯粹而肥沃的夜”
冶力关风景区是我甘南之行的第四大遗憾
以临潭县冶力关为中心,分为莲花山、西峡、东峡和冶海湖四个景区
主要景观有莲花、冶木峡、冶海湖、赤壁幽谷、巨型卧佛等景观
莲花山位于冶力关东15公里处,主峰海拔3578米,集险、奇、幽、秀于一体,因远眺望去,形似一朵盛开的莲花而得名
又称“西崆峒”,是甘南、临夏两地佛道两教的圣地
历代文人墨客的吟咏遗迹及美丽动人的神话传说甚多
每年农历六月初一至初六,莲花山的群众举办传统的“花儿会”,规模最大的花儿会,赶会者达数万人之多
西峡位于冶木河上游,两岸树木浓荫,山峦叠嶂,冶木河清澈见底
东峡位于冶木河下游,水流湍急,浪花飞溅,两岸古松竹林,青山秀美,主要景点有老虎嘴、喜泉飞瀑、天然巨型卧佛“将军睡千年”等
冶海湖位于冶力关以北5公里处的白石山与庙花山之间,海拔2160米,湖长5公里,湖宽几十米至百米不等,放眼望去,湖水碧波荡漾,烟波浩缈,水光潋滟,四面山青草绿,野花遍地,风光秀美
湖畔山头修有一常爷庙,供有明朝开国大将军常遇春的塑像,当地群众视若保护神,信奉有加,所以也将冶海湖将为“常爷池”
隆冬时节,湖面结冰封冻,冰面呈现出千姿百态的各种冰图令人称奇
当地群众习惯于每年农历腊初八相约前来冶海湖对冰图,预测来年的播种和收成
现在逐渐成为一处游人休闲度假之地
我看见姥姥不出声了,便伸手去摇她的膝盖
姥姥依然望着前方,注意力仍然没改变地问我:“过子,你看见你大舅没有?”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,只看见光秃秃的南山,安安静静的躺在村外南坡上,晒着太阳,和那些朦胧神秘的远山相比,它就象一个颓废而安祥的老人,从村南边的那个沟谷往上的一点点慢上去,形成一道长长的山梁,那里离村庄不过一两里地,地势偏高,村里人都叫它南山
冬天的时候,我偶尔去沟底的冰床滑过冰车,我至今还记得把我后脑勺跌个大包的那个寒夜,星星都在颤抖,不是冷的,是笑话我的拙笨;夏天的午后,我随了姥姥在那挖粘性很强的黄泥,做泥盆、泥笸箩,又结实好用,又省本钱,我捏小泥人,再安两个小辫儿,十岁前我就没留过辫子;我在沟底玩耍的时候,南山就宽容的在我的头顶俯视着
从来也没有翻过山梁那边去,姥姥说老陈家的坟茔地就在山坡那边朝阳的地带,我的姥爷就埋在那里
大舅今天就是去那里给姥爷上坟的
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山的北坡,我只看到山路弯弯曲曲的几条细浅的线条,没看到有人
姥姥用手指引着:“那里,那里,那个背粪筐的身影,看见没,要翻过山了------”我似乎看见了山上缓缓移动的恍惚黑影,像羊粪蛋儿似的,我怎么确定就是舅舅呢,又怎么看出是否背着粪筐呢,我痴痴的望着,说不出话来
姥姥看见我那疑惑迷糊的呆样,扑哧就笑了:“别找了,早过山梁了!”姥姥依然慈爱的着笑看我:“你知道你大舅用什么装烧纸吗?”不知道,我就会摇头,姥姥把咽了一半的茶差点没喷出来:“用粪筐,用粪筐背去的!” 用粪筐背烧纸很好笑吗?在我眼里干活是大舅的本分,只有多干活他才能打发他不多话的日子
回来的时候大舅肯定背着一粪筐的牛粪马粪,或者是一筐干柴枝
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抠着炕席的花纹路,姥姥又在沉默,她朝南坐在炕里,腰板挺直,沉思不语,若有所思,她这样不动声色的样子我是见过很少的
我猜想,这时候姥姥可能想起姥爷吧
用我妈妈的评价,我姥姥一辈子为人单纯善良,心机城府不深
今天我看到的这个样子,应该就算是很深沉了吧,我不敢多话,默默的趴在她膝盖上
早先没事的时候,我就是这样听姥姥给我讲她小时侯的故事,我知道姥姥我的姥爷家的童养媳,我的姥爷老实窝囊,在大家族里姥姥吃了不少亏,29岁随婆家这一支四兄弟从关里来到关外,儿女长大后姥姥便和姥爷分居了,姥爷和二舅一家住在村中间
姥爷去世出殡那天清晨,我和姥姥就站在村西位置偏高的院落里
当时姥姥也是这样一付严肃的表情,那天她换了件夹衣,深蓝颜色,干净整齐
那天她的发髻依然梳理的整整齐齐,她直直的朝东站立着,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,晨风吹起她鬓角灰白的碎发,一两丝敲在她绷紧的脸上
村里传来连片的哀哀的哭声,姥姥静静地说:“这会儿,该起灵了!”姥爷很隆重进了坟茔地
在他们四兄弟中他和三弟两儿两女,长兄教私塾照顾兄弟一生未娶,四弟只有一女,先亡的长兄虽然葬在南山朝阳的坡下,但是一个鳏夫的孤坟是不能算做坟茔地,从我姥爷开始,这块风水之地才正式划为陈氏所有
以后我的三姥爷夫妻,也先后“入住”进去
腊月二十八,到了年关岁底,又到了给先人送纸钱,上些祭品的时候,在坟头压上几片烧纸,连路过的人都知道这坟茔是后继有人的
大舅已经到了山那边的,姥姥还在看什么呢?忽然姥姥掉转头默默地凝视着我,她抬起手揉着我的短发,没由来的说:“我要是死了,你大舅怎么过呢?” 许多年后,当我以一个成年人的心态,重新回忆起这些细节,竟然没有捕捉到老人的叹息声,可那些话语却清清楚楚的刮着我的心:“你妈、你二舅都有自己的孩子,不管是姑娘小子,都会有人送终
你大舅连个媳妇儿都没娶上,要是死了都没人收尸,还不得让野狗扯了!” 我看着姥姥的眼睛,她也看着我,我幼小的心灵初知人事,我觉得我可以说:等我长大了,我养活我大舅!类似这样的学舌讨好的话,一般小孩子都能说,可姥姥满眼期望的端详着我的时候,我像哑巴似的无言以对,姥姥把脸别过去,依然朝向南山,她没有叹息,也不说话了
我心里明镜知道我不能承诺什么,我是父母的孩子,我的轻诺是对父母背叛,甚至于对我的姥姥我也不能
我的小脑瓜儿竟然有这样的意识,但同时我幼稚心灵蒙上了一种负罪感
人们看到姥姥倍加疼爱外孙女,大大超过她对三个孙子的感情,总是开玩笑似的说些不中听的“外甥是姥家门前的狗,吃完就走”,姥姥总是笑呵呵的,又抓一把掖藏好久的炒花生,撒在我面前的炕上:“吃吧,快吃,一会儿他们几个来了该和你抢了!” 姥姥是多么偏心啊,可是我心就不偏吗?这么多年来谁曾安慰过老人的心呢?她没有发感慨的习惯,也没有和儿女拉家常的习惯,儿子们一穷一鳏,女儿终究是外姓人,在她思想中没有世俗人迷信的命,所以不忧愁,不抱怨,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受着:她接受了女儿用自己嫁妆为兄长娶亲,她接受了成家后的儿子对她的生活不闻不问,她接受了单身儿子孤独一生的事实,用对子女不曾有的爱,偏疼照料着自小体弱的外孙女,把它当成乐趣,当成寄托,当成习惯
带好为娘家出力的女儿女婿的孩子,多少给她心里带来一种平衡. 我的姥姥不会像别人那样叹气忧愁,但是她会腰板直直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,就象看着大舅翻过南山,我看见她盘在脑后的发髻像个解不开的疙瘩,她会这样坐上好久
直到埋在火盆里的地瓜散发出香甜的气味,她才回过神,趁她拍打灰土的时候,我跑外边给大舅打开柴门,他果然拣了一筐粪回来,我大声喊着:“姥姥,我大舅回来了!”
11、与其临渊羡鱼,不如退而结网